图：3月31日行程图：城口—黄安坝—红池坝

   3月31日早晨，我们从城口县城出发，正式开启此次渝东北之行最核心的部分——城口至巫溪226公里的301省道。

    我将其称之为“最核心”，意思是我们这次来渝东北，即使任何景点不去，单纯沿着这条不为外人熟知的景观大道，从城口开车到巫溪，也足以称之为不虚此行，也足以在一年内对中国名山大川脱敏，也足以成为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的最有价值记忆。

    2015年6月初和2016年10月底，我因为作业的缘故，先后这样走过两次。那是东道主不辞辛苦，开车远送，我自然不好意思中途造次，一切且听安排。而这次不同，我们是自驾出游，时间由己，随心而行，无所顾念，所以打算对沿途深度探索一番。

    首先，我们规划的是去城口与陕西镇坪县交界处的黄安坝。为什么我心心念着要去此地？因为当年作为城口本地人的东道主多次提到此地，并意欲带我们前往，但最后因暴雨而搁浅。关于出游景点，我们也许可以忽略网红哗众取宠的渲染，但绝对不能怀疑土著浓墨重彩的推荐。

图：城口县行政区划图及黄安坝位置

    导航一看，从城口县城到黄安坝，77公里的距离（镇坪过去还近些，只有55公里），时间却要将近两个半小时！由于头一天上午我们在城口县城后面的盘山公路上已经小试牛刀（详见《渝东北行记：再见仍是城口》），所以知道此去途中大概率会遇到什么样的路况。鉴于路途艰险，为了给我们的行程留下更多余地，我们原计划从黄安坝折返至301省道这主路后，在公路边的亢谷景区短暂逗留，然后在巫溪土城镇休憩一宿，次日徐图红池坝。

图：修齐镇：人间四月芳菲尽，山中菜花始盛开  2024.3.31

    从城口县城出来，301省道一直沿着平缓的任河河谷，溯流而上，先后经过复兴街道、修齐镇（修身、齐家：这算是我听过最好听的镇名）、高观镇，然后在东安镇的李家坝（城口母亲河任河的两条支流正河和黄溪河在这里汇合）左拐，再沿着黄溪河、猪草河缓慢攀升。途中，我们先后偶遇两处别致的景点，从黄安坝折返回来时，我还下去考察了一下：

    一是石人寨的“将军石”。这块石头我是没看出将军的模样，倒是在某一瞬间的某一角度看到了“狮身人面像”的影子。另外这石头下方巨石上的寺庙周围都缠满了红布，即使在明媚阳光之下，也渗透着一股《倩女幽魂》般的诡异气氛，让我甚觉不安。

图：气氛是否足够诡异？

    二是横亘在公路上方的一块立方体巨石。我好奇，这石头是公路修好之后才垮塌下来的呢，还是公路设计者因地制宜，既节约施工成本，同时又为游人平添一份奇观？妙哉！

图：途中石门（从黄安坝返回301省道方向的视角）

    穿过上面这座石门，不久后便进入一段崎岖难行的石子路，再往上则又是渝东北大巴山中无法回避的“之”字形盘山公路。我在半山腰的时候，看见山脊线上几乎远在天边的公路，想到我还要山路十八弯地绕至彼处，顿觉天地之大，而我们这些“朝生暮死”的碳基生物，是何其渺小！蝇营狗苟的行为又是何其可笑！这效果不亚于观看宇宙天体由小到大的那种视频给人类带来的压迫感和无力感。

    登至山顶，还有很长一段公路才到黄安坝的最终目的地。这一路，越往里走，越是荒凉，山体颜色越呈金黄。这让我联想到前年夏天去新疆作业，借机去火焰山时见到的情形。虽然这里远没有达到火焰山腹地寸草不生的水平，但跟临近火焰山时的附近山体还是有得一比。火焰山地处天山博格达峰下的吐鲁番盆地，群山环绕，热气难消，故而致此。而这黄安坝，作为这周围的高点，为何亦如是？我甚疑惑之。后偶遇几位从半山上来游玩的本地人——由于这里空无一人，我们见到他们时，居然有末日僵尸片中见到同类的亲切感——他们告诉我，山上时令比山下晚两个月，所以现在还是冬天。至此，我的疑惑才得以解开——原来是这里还没到青草生长、枯树发芽的季节。这就跟自贡的谷子最迟八月底就打完，而重庆的高山地区可能国庆节后还没开始收割一样。

    我们长途跋涉至此，而未见预期中的广阔高山草甸，心里落差在所难免；但想到回去途中那两处景点，倒也释然。

图：黄安坝一隅

    从黄安坝原路返回至李家坝后，我们继续沿着301省道开往巫溪方向。在东安场镇，正河一分为二，这次我们要沿着支流亢河上行。我们在亢谷景区暂停，得知这里不适合带小孩游玩，于是我们在接待中心逗留片刻便离去。往前再走两三公里，我们便抵达了金子山下的寒风垭隧道。这个隧道上方的山脊线应该就是城口和巫溪的地界，也是决定如毛细血管般密集的溪流北往汉江，还是南去大宁河的天然分隔。正是从这里开始，长达10公里的连续下坡路，盘旋至山下的和平。至此，我们完成了城口海拔到巫溪的第一阶梯下降。

图：连续10公里的下坡，从公路的蜿蜒路线大概就知道下山的“之”字形曲折。

图：城口、巫溪交界处的地图

    山下的和平，是隶属于巫溪土城镇的一个村，但我们在地图上可以看出，它获得了一个比其他村落更醒目的标识。我猜，应该是这里的住户比其他村更集中，但建镇又尚不够格，故而给予其类似“副镇”（有这种玩法吗？）的待遇。站在乔家垭口，俯瞰山谷里的和平街，我对这个镶嵌在城口和巫溪边缘，前不着店，后不着村的聚居点产生了一种离奇的幻想——那是一个像发哥电影《和平饭店》一样“不和平”的地方：波诡云谲，风起云涌；险象环生，刀尖游走；三不管，黑吃黑，强盗遇到刽子手……而当我下到山脚，穿街而过时，这街道的宁静祥和又把我拉回现实，就像星爷电影《功夫》中层层恶战后，回归糖果店门前平静一样。我脑补的这出“大戏”，让我自己都觉得搞笑，又无法给身后的老婆说起。

图：在乔家垭口俯瞰土城镇的和平村  2024.3.31

    离开和平，再往下将近10公里，海拔再降一级，就到了土城场镇。这个镇上依然冷清，我们连一个吃饭的地方都没找到，更遑论在此住宿。考虑到我们在黄安坝和亢谷待的时间都远短于计划，因此还可以直接赶到红池坝过夜。于是我们继续前行，如法炮制地下山。又是十几公里后，我们来到了陌生而熟悉的龙头咀大桥。之所以“陌生”，是因为地理方位的日渐模糊；而说“熟悉”，那是因为八年前经过此地时，凝望桥下中梁水库幽暗湖水产生的恐惧还在作祟。而庆幸的是，这次情况得到了改观——桥下水位有所下降，除有挖掘机在岸边作业，还有几个钓鱼佬在那里垂钓——这些都在告诉我，这并不是什么“水鬼活跃”的场所，只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水库，咱们又不是“旱鸭子”，何足惧哉？

图：中梁水库  2024.3.31

    此刻，红池坝在过桥后右转的方向，导航显示还有将近50公里——渝东北的玩法就是这样的，动辄就是几十公里的山路。沿着中梁水库蓄水倒灌形成的枷担湾，上行12公里后，我们来到了天元乡政府这个如果不是再来，我就永远想不起曾经来过的地方——那是八年前，我们来这里检查水库移民基建项目，为了避开隧道施工时间，天还没亮就从巫溪县城出发，然后在饥寒交困中，被这乡政府食堂的一碗热面“解救”。据说，人要形成长久的记忆，需要先让脑神经轻微受损，类似于撸铁增肌的“超额恢复”原理。看来，我所淡忘的与天元的一“面”之缘，通过饥饿和寒冷的刺激，镌刻在我的潜意识里，它并未彻底离我而去，只是在等待一个被唤醒的契机。

    为什么从土城镇到天元乡需要到龙头咀大桥绕一个U字形大弯，而不是直接过来？那是因为渝东北这一片的总体地形是大巴山和巫山等山脉交汇形成的东西走向平行褶皱，而土城和天元刚好处于这样一条褶皱的南北两端，所以两地相通最经济可行的方式是顺着河谷寻找出路。

    天元和红池坝之间情况类似，只是这两地中间比土城和天元稍好一些，因为你在地图上仔细看，会发现这中间的褶皱中有多条南北走向的平行山谷，可供从山坳里的天元翻山至红池坝方向的山顶。当我们攀升至这些山顶，向北回望这些山谷时，我至少在两处观景台看到了汇入我们行驶路线的公路——这说明，至少有三条公路可以上山。只是，当时导航为何选择了三条路中最远的那一条（从天元场镇更西边的战口上山）？或许是其他两条有在施工或存在滑坡——这种情况在这边是很常见的。在前面的“城口、巫溪交界处的地图”中，我们还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些东西走向褶皱中嵌入的南北走向山谷中，都各自分布着一条向北注入枷担湾的溪流。至此，公路路线逻辑在我这里变得清晰明了。

图：世界顶级健美运动员凯·格林的股四头肌细节刻画

    也正是这些山谷，构成了我们从天元上到红池坝途中最震撼的自然景观。要不是天色已晚，我恨不得在此逗留一天！

图：小礌口

    在山顶北望，也许天元乡南面的每一条山谷，都可以建设上到山顶的公路。

   翻过店子垭口后，我们便到了天元南面这条褶皱的另一边。这时，上山路转为下山。16公里后，我们抵达红池坝这我闻名已久的山中平坝。这时暮色已至，我们艰难地寻找食宿之地。在这几乎没有游客的旅游淡季，餐馆和酒店估计都根本没有想到还能有一单生意。我来之前听说这个景区是渝中区援建，故而渝中户籍游客免门票，因此我还在手机里翻箱倒柜，试图去找到我的户口本照片。第二天上午，我们从文峰镇方向离开红池坝时才发现，这纯属多此一举。因为在这淡季还根本没考虑收费这个问题，景区大门空无一人。

图：文峰镇方向上山的红池坝景区大门   2024.4.1

    这无论走哪条路去巫溪县城都是七八十公里，两个多小时的高山坝子，在还没有被人声鼎沸占据的季节，真算得上是一个遗世独立的世外桃源。据说，这里是“战国四君子”之一春申君黄歇的故里。春申君年轻时以“拜师游学，见识广博”著称，如果他出生于此属实，而非地方有司为发展旅游而穿凿附会，那么他在将近两千多年前，素人基本被焊死在出生地的古代，能从这封闭之地走出，本就说明其绝非等闲之辈。而当他做着自己儿子能当上楚王的春秋大梦，一不留神按飙，栽在小舅子李园手里，身死名灭，为天下笑时，是否又有后悔从这里走出去？

    我跟好不容易才找到愿意为我们做饭的餐馆老板娘寒暄，说这里出去可真远啊！她若无其事地说，还好啊！到巫溪县城也就两个小时。好个“还好”！这算是彻底给我烙下这个基调——要在渝东北这大山深处游玩，你就没有资格嫌弃路远。

图：雨中的红池坝

    翌日清晨，暴雨如注，我们在酒店苦等雨停无果。看来，这次我们是注定无缘红池坝这山中的平旷清幽。时不我待，于是，我们导航去巫溪县城。这次，我们不再如原先规划的那样，经天元原路折返至龙头咀大桥，进而续上301省道上中梁镇至宁厂镇这一段经典的深山峡谷路线。导航推荐我们从南面下到山下的文峰镇。远处云山雾罩，山峦纷呈，我终于领略到教员“乌蒙磅礴走泥丸”这神来之笔的意境与画面。

图：红池坝下至文峰镇的半山所见云山雾海  2024.4.1

    回首一路，我们发现，不管是黄安坝，还是红池坝，其实都不是我们的目的地，最好的风景原来都在我们不汲汲于终点的途中。

    而此时，我尚不知，山下那我觉得应该是荒无人烟的连绵山峦之间，竟然就隐藏着2017年我在云阳上坝的醉意朦胧中，意欲羽化登仙，飞过轿顶山而一路向东去巫溪县城的那条岭谷（《云端的云阳》）。

    我曾想象过要走的路，就这样以命中注定一般的姿态，呈现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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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从城口到巫溪》；

5、《夜游记》；

6、《夜游凤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