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前往余之城，见到路边有焚香点烛的痕迹，并排的三只碗里还有些许残酒。同行的小华觉得触了霉头，跑上去撒了泡尿在上头，如此便是他说的破了“法”，可仍然不解恨，于是再把那几只碗踢得老远，一边诅咒一边安慰自己平安健康，如此之后，他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说起这般行径，我脑海里也有似曾相识的场景。记得母亲就是特别封建迷信的人，以前家里若诸事不顺，她定要请个“高人”看看。因此儿时也常见到那些所谓的“高人”，他们或是风烛残年的老叟，或是缺牙缺齿的老妪，许是这个行当需要“德高望重”的人干才行吧，而所谓的“德高望重”，在他们看来便是年龄大罢了。当然“高人”碰巧说中了几件事，那这种就是大师级别了，而且还会四海扬名，以致于三五两块还请不来的。　　我记得小时候每逢“高人”来，母亲便异常的神秘，她会提前告诫我与弟弟不能多说话，不可告诉左邻右舍等。待“高人”来时，他便如同大人物一般，家里那排场是空前绝后。母亲会热情招呼他入堂屋正中坐下，再特意煮两个荷包蛋、泡“米米”茶，拿些吃食放在桌上，等他吃饱喝足后便开始“大显神通”了。一般的“高人”都会挂一个黑包，里面有罗盘、笔墨黄纸、几枚小钱、朱砂之类的必备品。“高人”询问母亲一番后便拿着罗盘在屋里屋外装模作样的看一圈，到底是三元盘还是三合盘，我也记不得了，估计他自己也不懂吧。或许也就知晓天干地支、二十四山和坎、艮、震、巽、离、坤、兑、乾八方吧。　　印象中“高人”没有不懂的，几乎所有的“疑难杂症”他都能破解，诸如“命犯天煞”、“克夫克子”这般胡说八道一通，母亲便惊恐不已，急忙求他破解之法。此时“高人”便开始坐地起价，他说要七十七块七，一分也不能少，否则就不“灵验”了。可母亲一番讨价还价后，竟然能砍下去二三十块钱，不晓得这少了钱，他那所谓的“破解之法”到底还有没有用呢？如此看来，也就凭“高人”胡说八道吧。所谓的破解之法，大多是一张二指姆宽的黄纸，上面画了些扭曲的线条。“高人”说这小小黄符，胜过灵丹妙药，放枕头下“安神助眠”，挂脖子上“祛病消灾”，贴门口“驱邪避鬼”，若是烧成灰烬兑水喝了还能“包治百病”。　　有时候“高人”又会让母亲去寻个三岔路口，待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面朝某个方向跪下，再烧精确到几斤几两几钱的黄纸，磕几个头，最后把所托所愿之事说出来。“高人”还会千叮咛万嘱咐莫回头，他这般故弄玄虚，让我母亲深信不疑。可怜母亲竟信以为真，感恩戴德的送走他，然后回来便着手筹谋大事。诸如此类事件，我与弟弟是“迫害”至深的人，我家屋后的大柏树是我们的干爹，“保佑”我与弟弟如它一般健康成长，家门口不远处的水库是我们的干娘，“保佑”我们兄弟俩不会在命中犯水的那年淹死。当然，这些“干爹干娘”都是磕了三个响头、“拜祭”给它们的。　　当时我与弟弟“拜祭”给水库的“河神”，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祭品居然是往水库里扔一坨肉和倒一瓶“尖庄”酒。那坨肉我没舍得扔多远，后来被村里的单身汉捡回去吃了，当时觉得他很了不起，居然敢与“河神”抢食，这简直与虎口拔牙并无二致，顿时便觉得他伟岸起来。后来我失足掉到水库，幸运的是被单身汉救了，我母亲虽然对单身汉千恩万谢，不过她更感谢所谓的河神，她说单身汉是河神派来救我的，年幼无知的我对母亲言听计从，以致于对她的话深信不疑。而如今每年回去，碰见单身汉我会异常的客气，也与他分享些吃食。我想，哪有所谓的河神，只有实实在在的好心人。　　而我那所谓的柏树干爹，在“拜祭”给它的第二年就被人砍伐。当时母亲千般不依，愿意出资买下来，奈何柏树所属他人，我们终究是亲眼目睹“干爹”轰然倒下，当时我心中害怕至极，毕竟母亲说我与弟弟和柏树相生相息，柏树被砍伐了，我们不就唇亡齿寒了吗？如此心惊胆颤了许久，索性无事，只是白瞎了我与弟弟一年多的“孝敬”，而“孝敬”便是我们常抬大粪去浇灌它，毕竟母亲与“高人”说柏树长得好，我们便好，倒是有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意思。如今想来也是好笑罢了。　　或许长期耳濡目染，久而久之我也“神通”起来，居然也能“掐指一算”。不过那也得益于一本老黄历。在书的末页有“称骨算命”法，于是儿时的我捧着这本书招摇撞骗，哄哄村里那些目不识丁的留守老人。当然按照书里所写与事实并不符合，于是我就随机应变，两个女儿的我便说“两女送终”，三个儿子的便说“三子抬棺”，终归是知根知底的人，他家什么情况，早已烂熟于心，临时发挥，胡编乱造一通，说得他深信不疑。而今想来我与那“高人”有何区别，我哄些吃食，他骗些钱财，所谋不同罢了。以致于后来左邻右舍竟相互转告我是“神童”转世，小小年纪便有如此“修为”，定是“天授神命”。久而久之传到我父母耳里，却又不知为何对此百般信崇的母亲将我毒打一顿，或许在她看来，我是骗子罢，然那“高人”与我有何二致？　　后来离家远了，也就不得见这般场景。最近两次经历是奶过世和修房子。奶过世后本应与爷归葬一处，可偏偏是先生说的所谓“大利东西，不利南北”让爷奶之墓相隔两处。先生嘴里的风水学简直“博大精深”，他端着装满稻谷的升子，稻谷顶端平放着罗盘，一大群孝子贤孙跟着他漫山遍野寻觅“风水宝地”，有人持墨斗，有人持广线，有拿木桩的，有扛锄头的等等。所谓福地，得要藏风纳气、前朝后靠、依山傍水、明堂开阔，他说这墓地看得好，可是百年大计，与儿孙世代荣昌、封王拜相、财运亨通等息息相关。我想我祖上自先秦盘庚周公时便没遇到过“正宗”的先生，不然按他所说，哪怕祖上有一人得遇风水宝地也会福荫后代，也不至于家门几千年来都是碌碌无为罢。　　转念我又想，若他是真有此神通，何不为自己父母觅得一块宝地，如此便能财源广进，何必出来餐风露宿？再想想从三皇五帝到唐宋元明那些皇帝，他们作为至高无上的掌权者，手底下的钦天监，拥揽全国最顶级的风水大师，想必觅的宝地怕是最好的吧。秦始皇的陵墓头枕骊山，脚踏渭水，可也没能千秋万世。明孝陵在中国三大干龙之南干龙的余脉尽头，南干龙自昆仑出发，龙身力大气足，一路起伏跌宕，蜿蜒盘旋奔腾入海，其余脉在江苏镇江再起少祖南山，经十里长山过峡，中出一脉经五洲山、宝华山，逆水上行结紫金山，龙身西南走向成回龙顾祖之势，而紫金山又在此翻身向南方出脉结穴。从大格局看，紫金山左有青龙山、大连山护卫，右边有幕府山、狮子山、清凉山、牛首山挡煞卫气，方山在前端庄有情，八卦洲原本一龟山锁纳水口。经云：“龙逆水，翻身结，逆水上撑力更阔；翻身转，向涨潮，龙旺不怕八风摇。灵龟镇水口，此是禁地莫乱走”。孝陵可谓是四象俱全，前后有序，穴位独龙阜可谓藏风聚气，是名副其实的顶级风水宝地，可也终究是景山歪脖树上那三尺白绫，了却三百年大明王朝。满清的龙脉东陵、西陵，即便风水再好也终究是没能福泽后代，看那爱新觉罗溥仪便一目了然。纵观历朝历代，先有王莽篡汉、再有献帝被贬、到三国归晋、又隋殇帝被缢、唐哀帝惨遭鸩杀、到靖康之耻等，再看那东京城里李后主“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亡国之恨、还有那陆秀夫背着少帝赵昺投海自尽的无奈、更有永历皇帝质问吴三桂：汝非汉人乎？汝非大明臣子乎，何甘为汉奸叛国负君若此？汝自问汝之良心安在的切齿之痛，他们祖上无不坐拥天下，无不葬于风水宝地，可也终究是未能千秋万代，福泽后人。想想也是可笑罢了。　　第二次便是前些年修房子。自从老宅门前修了高速路，母亲便请“高人”看了，说老宅“龙脉”被挖，于是母亲催促着搬出去。她自然得请“高人”看看风水，记得那年母亲接连喊来三位“大师”，各有各的说辞，以致于她踌躇不决，再后来托人从梁平请来所谓的“真大师”，最终才得以解决。从动土下石到封顶竣工都选了“良辰吉日”，方位朝向也是对“大师”的话言听计从，母亲满怀欣喜，不过房也修好这么多年了，也未见得我与弟弟有何改变。这或许也就是以求心安罢了。　　再说姓名，要说古代，社会底层女性大多数是有姓无名的，于是好像嫁夫从夫作称呼，姓王的女人嫁给姓张的男人便叫张王氏，姓李的嫁给姓刘的便叫刘王氏，以此类推。而男人都是有姓名的，而有地位的、有文化、有身份的还会有字、号等，当然寻常百姓是没有字号的。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姓名大都是姓与字辈再加一个字组成，以致于兄弟姊妹的名字前两个字都是一样，虽不好听，却都是父母所取。而如今不同了，许是现在的父母“无能”还是“无文化”，竟把这一辈子并没有几次可以赋予他人姓名的机会，用几十上百块钱托付于所谓的“高人”。以生辰八字算出金木水火土之缺，以名之字求什么“五行相补”，又论所谓的天格、地格、人格、总格、外格五格剖象法取名。若是如此，我这名字还真是不堪，不过也未见得我这人生之路坎坷崎岖。　　说到底我信与不信呢，其实我自己也模凌两可。爷奶去世多年，每逢他们的诞辰祭日、或是清明中元、或是梦里相见，我便于夜里面朝西南方烧纸遥祭，以慰亡魂。这是信吗，我也质问过自己。后来我才渐渐明白，在人们心中都有信仰，汉族人的信仰很多，他们信仰佛、信仰道、信仰祖先，这祭拜先人故祖并不是迷信。儒家说得明确，祭拜祖先是“慎终追远”，寄托敬意与哀思，增强社会凝聚力，保护价值观的传承。祭祖真正的目的，是让我们追溯先祖，不忘自己生命之源，感恩罢了，如此并非迷信。　　回来的路上，我便着手写了这篇杂记。当然，我的言论必定是惊世骇俗的，毕竟大多数人依然信奉迷信，也有很多人对风水学深信不疑，他们认为这是几千年来的文化结晶，定要搬出《易经》、《宅经》、《渊海子平》、《三命通会》等名家著作而口诛笔伐。想必我这无疑是引火上身罢了，不过此乃我个人愚见，不敢望君苟同，若有观点不同，盼君口下留情。——折花郎庚子年农历十月十八

展开

打开巫溪网 APP,阅读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