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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母家那棵桑树

  老屋院坝旁不知何时长了一棵桑树,或是父母与伯父家关系开始不好时才长的吧,也可能以前就有,只是先前并未特地留意过,而现在它竟成了我们全家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记得我小时候那里并不是一棵桑树,而是一棵很大的橘子树。记忆中那棵橘子树在村里也算是最大的,每当晚秋时节,树上挂满了红彤彤的橘子,我和弟弟是不敢去摘的,母亲一直告诫着,倘若是摘了,惩罚力度绝对比摘其他人家里的大。或在某一天,伯父和堂哥就会拿着剪刀、筐子把橘子一次性摘完,每每这个时候,我们多多少少都能得到几个,母亲碍于场面,也会默许的。
  后来橘子树死了,或许是老死的,也没人在意那地方又长了一棵桑树苗。六年前村里通了高速路,家门口的公路被切断,村里征求伯父、伯母的意见,占用了他家三丈田地,补贴了二千块钱,准备为我家修一条公路直达院坝。
  动工那天,伯母叉着腰,站在挖掘机前面阻扰,村委做了许多思想工作,但我那没读过书的伯母压根儿就听不进。村委的人实在无法,就让她退还两千块钱,她也不愿意。到了最后,不知为何她妥协了,但不允许碰到旁边的树木,可路那么窄,要是不碰到树根本无法驶进去,挖机师傅左右为难,父亲看不下去了,拿着刀将那棵无用的麻柳树砍了。伯母直呼是欺负她,拿着斧头冲到我家竹林,砍了我家一片竹子,父亲当然是无所谓,可我母亲却不乐意了,由此便结下仇恨。
  那事大概过了两三个月,伯母家的一只公鸡突然瘸了,她逢人便说是我母亲心肠毒辣,将她家公鸡打瘸的,乡下人嘴巴长,没多久便传到母亲耳朵里。母亲历来容不得别人冤枉,便怒气冲冲找她理论,非要伯母跪在院坝对天发誓。我那伯父也并不是讲道理的男人,毕竟他是惧内的,居然也跟着伯母骂骂咧咧,而我父亲历来不肯参与这种家斗,他不耐烦了只会吵骂母亲几句“吃多了”,如此我母亲更加怒气填胸,直言我父亲是个懦夫,不如伯父那么护妻。后来那只鸡死了,伯母趁我家没人,把死鸡挂在我家大门口,母亲回来发现,便跟她吵骂起来。母亲历来都不是伯母的对手,伯母骂人几天几夜都不带嗓子沙哑的,而我母亲吼几句便会全身发抖,声音嘶哑,如此这般,定然次次落在下风。
  
  我并不维护自己的母亲。后来,我家一棵李子树死掉了,母亲便有了报仇雪恨的理由。她一边干活一边观察伯母有没有在附近,若是发现伯母在不远处或是路过,她便会发话:谁那么烂心哟,把我屋里的李子树根子都挖断了,没得二别个哟,是熟人下的狠手……反正母亲就是挑事。一般在这种情况下伯母是不会还击的,毕竟她也不笨,若是接话,那便是承认是自己干的。当然母亲也是摸着她这种心态,所以才肆无忌惮的咒骂。伯母心里自然知道母亲是在骂她,奈何又不敢开腔,许是用意念在跟母亲对骂吧。但凡这样做过了,母亲便会开心很久,而我父亲并不会阻止她,因为我们知道无法阻止。当然了,伯母不久也会用同样的办法报仇雪恨。
  我们两家的关系由此便越来越差,甚至于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几个姑妈调解了很多次都无济于事,也不知为何三个姑妈也会偏袒我母亲,当然她们当着伯母是不会表露出来的,可伯母心知肚明,所以平常在与母亲的对骂中,她会时常提及几个姑妈,说什么她们和我母亲是一伙的,伯父是继儿子,不是爷奶亲生的话语……
  然而我母亲是个善良和孝顺的人。记得自从爷过世后,奶便跟着我家和伯母家过,每家吃住一个月,可奶不愿意去她家住,父亲便随奶的意愿,母亲虽然嘴巴说不同意,然也并未阻止。奶饭量一直都很好,那些年的岁月里,每当黄昏时候,我常看见八十多岁高龄的奶坐在伯母家的门口等着,等着伯母回来决定吃不吃晚饭。太阳落山时他们回来了,伯母会让养在她家的内侄儿大声告诉我奶,他们不吃晚饭,让她过来我家睡,因为奶耳朵不好,要凑近大声说才能听见。我深知奶是渴望吃晚饭的,她在我家那个月几乎每晚上都要吃很大一碗面条。后来伯母的内侄儿告诉我,伯母一家人等奶走了,他们会上楼泡方便面或是吃一些饼干之类的零食。而我奶只能唉声叹气的拄着棍子过来我家,然后奶会坐在我家厨房连接她卧室的梯子上,诉说伯母的不好。母亲一贯是嫌她唠叨的。每当此时我便会对母亲说:妈,多丢几根面条,奶还没吃呢?而我母亲会板着脸说:关我啥事,这个月又不是跟着我家。然而每次面条煮好,母亲都会给奶挑一大碗,然后嘟哝着:给老婆婆端去,天天来我家吃,我真是背她的时哟。我和父亲会笑呵呵地说她:吃也给她吃了,你还唠叨啥嘛。我母亲便是这般口恶心善、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所以更多的时候,我是讨厌伯母的,原因多出自于她对爷奶的不好,而最让我对她不满意的地方就是爷临近过世那几年,她硬生生把爷抽了几十年的烟给强行戒掉了,而她并不是担心爷的身体,只是说浪费钱,这事是我每想到爷时,最伤感的记忆。
  最后公路在父母的坚持中,在村委的支持下终究是修好了。不晓得是哪一天我们才注意到公路边长了一棵桑树。如今也不养蚕、不养猪了,桑树基本上没任何用途,而伯母始终让这棵树疯狂生长。在我们老家,每逢腊月尾,家门口的树都会剃掉丫枝,打整院落,干干净净迎接新年。伯母将其他地方都弄了,唯独不打理散开在我家公路上的这棵树。终于有一天父亲骑车被树枝弹伤了眼睛,他怒气冲冲地拿刀砍了几根树枝,这事便惹恼了伯母。用母亲的话说:本来这树就是伯母故意留着碍我家事的,父亲给她砍了,那还得了。果不其然,两家人又大吵了一场。
  我劝过母亲很多次,可终究是无可奈何。但我从来不恨我伯父伯母,打照面依然亲热的喊他们。伯母家的堂哥算是通情达理的,我常对他说,上一辈的事不关我们这一辈的事,我们要团结,毕竟是一家人,堂哥与我看法一样,偶尔还会来与我父亲聊聊天。而伯母家的堂姐和堂姐夫却恰恰相反,她对我们恨之入骨,回娘家来从不会跟我们说话。我那堂姐夫以前在浙江制衣厂打工时跟堂姐谈的朋友,后来他参了军去了新疆,恰恰他们那一批运气特别好,都转正了,安排在新疆做了村官,好歹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但他每次开车带着堂姐回娘家来,遇到村里的乡亲从不打招呼,偶尔遇见干活的手推车挡住了村路,他也不会下车打个照面、给人发支香烟什么,只会坐在车里不停地按喇叭,在我们村这是很大的忌讳,于是乎她俩口碑很差,毕竟村里百分之九十都是一个姓,我们家辈分又是最低的,所以堂姐夫妻俩,我一直不待见,他们来到伯母家,只要遥遥看见我家的人,便会从院坝里走进屋里,如此便省了与我们打招呼罢,我倒也不在乎。
  他们结婚五六年后的样子,有一回在家门口的公路边,他与我碰了头,或许是实在不好意思,摸出一盒香烟,终于在他娃儿五六岁的时候,给我这个堂舅子发了一支烟。我或许是对他很不待见,便接过香烟问他:你是哪位啊,恕我眼拙,我还没认出来呢?如此一问,我那堂姐夫万分羞愧,脸一下便红到了耳根。后来每每想起这件事,我不禁笑出了声,想来我也并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人吧。
  前年弟媳妇怀孕在家安胎。四五月时,伯母家那棵桑树长了一些桑葚。而弟媳妇才嫁进我家没多久,也不知道我家与伯母家的关系到底多恶劣,说到底她就是个天真的女孩。某一天便去摘桑葚,恰恰又被我伯母瞧见了,伯母阴阳怪气地对她说:杨妹,莫去摘哟,那个我留着用来泡酒的。弟媳妇尴尬无比,夜里对父母说了这事,我父亲气得大发雷霆,扬言要砍了那棵桑树,那一次母亲却理性地阻止了他。
  去年过年回去,那棵桑树愈发的的大了,散开的树枝已经遮盖了公路的一半。每每看见父亲小心翼翼地骑着摩托车,路过那里侧着头时,我便心酸不已。清楚的记得是腊月二十七的晚上,我对母亲说要把桑树砍掉,而她却说怕伯母咒骂。我说我去找堂哥,跟他商量商量,母亲对这个提议赞不绝口,她知道堂哥是通情达理的人。
  第二天我瞧见堂哥在整理院坝,便对他说:老大,把你家这棵桑树砍掉嘛,碍事,你幺叔骑车上下很不方便。堂哥立即说:砍嘛,把那边一半砍掉,这边留着吃桑葚嘛,下午我去借锯子。我觉得事不宜迟,若是伯母回来反悔就错失良机了,于是赶紧回家拿出锯子,当着堂哥面把桑树锯了一半。果不其然,下午伯母回来就站在那里东看西看,然后问她孙儿:斌,这桑树是你们砍的吗?她一边说一边朝着我家看。斌告诉她说:不是,是大叔叔锯的。伯母听说是我锯的,便没再做声了,不过脸色是不大好的。夜里母亲对我说:还好是你锯的,若是我,肯定又要吵架。
  元宵那晚上,堂哥放烟花,有一颗烟花飞偏,撞到桑树上又拐弯飞进他家堂屋里炸了,把他一家人吓得不轻。第二天早上我瞧见堂哥站在那里看,便过去打招呼。他对我说:今年回来把它连根拔起!我笑着点点头没做声。
  其实,我深深的知道,那棵桑树并没有什么错,错的只是人心而已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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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相思远 LV1 路人
    2楼
    本帖最后由 相思远 于 2021-5-18 12:54 编辑
    家庭能不能团结长兄或者长女非常重要,下一代教育要注意了。
    5-18 12:26   来自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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