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朝阳洞老街
老 街
笑若
走过朝阳洞,便到荫河坪。
前者石洞空空,后者滚水盈盈。二者之间,一条踩得滑亮的青石板路贯通。路不长百米有余,两侧挤满房屋,或镂花木壁,或干打垒古墙。这便是家乡有名的老街。
老街不是独立的街,街上发生的许多故事都与朝阳洞和荫河坪有关。朝阳洞是天然的大石灰岩洞,《府志》载:“山势雄峻,发脉于陕西之终南,洞中幽深洞外朗阔。”洞外绝壁,过去常有猴子爬攀,不知何年绝迹。洞内开阔宏敞,除两个全乡最好的篮球场外,还有乡老粮库幼儿园电影院和演出舞台俱设里面。洞内有暗洞,深莫可测,有人探过,内悬崖百丈,崖底流水深潭,涛声訇然可闻。洞口有堵厚厚高墙,宽一米有余,高十丈不止,只一道大门可入洞内。明朝胡佑留有“爱此幽深尘世里,何劳方外觅神仙”的句子。洞口西侧绝壁上,悬坠一圆形碉堡,国共相争时,有兵在里站岗。老街因朝阳洞得名,叫朝阳街,所管辖的乡叫朝阳乡,后干脆改名朝阳洞乡。
沿老街东走,街头一低凹处便是荫河坪,绿荫森森一圆形大潭,流水自潭中翻涌而出,成一河流源头。欢腾的河水跑不多远,便撒下一路涛声。水潭荫森得可怕,胆小的孩子初见这气势,不敢靠近潭边。但水质清洌,夏日清凉可饮,冬日热汽腾腾,老街人常常拖盆担桶到潭边打水洗漱,优质的地下水把老街姑娘个个养得娇嫩水灵。此处还有个人人皆知且充满神秘色的故事,某年某月某日,有块鲜色的红菱连同一副马鞍自潭中漂出,乡人甚是惊奇,面对龙王恩赐,无人贸然打捞。最后落在岸边无人问津。不久传来消息,离老街六十余公里的临县有一财主曾骑马坠入天坑,坑有暗河,没法收尸。好奇的乡人一查看漂落河边的马鞍,上面果然有财主姓名。
老街虽小,过去是通往奉节与云阳两县的咽喉,常有重兵把守。约一个连的保安队驻守朝阳洞,城门紧闭戒备森严,西侧绝壁上的碉堡内,昼夜有兵望风,可谓得天独厚的军事重地。当时为一L姓保安大队长掌管兵权,常披着披风骑着高头大马在青石板街上走过。保安队的职责除了剿共外,还剿作乱乡野的棒老二。驻军之前朝阳洞却是座庙宇,洞内烟火不断,钟声缭缭。
老街背后与朝阳洞遥相呼应有座圆拱大门的建筑,便是朝阳中心小学。从朝阳乡出去的稍有名望的人,大都在此念过书。圆拱门外有十二级台阶,台阶外一平台上,六棵锥圆尖尖的柏树排列整齐。还有一虬枝盘曲的老杏树正对台阶,杏熟时学生们不会上树采果,学校有规定,但都眼睁睁盼野风摇落几颗,而后争先恐后抢夺。走进圆拱门左侧有一老桂树,秋天一到,满树桂花香透老街方圆数里的天空,连朝阳洞内也幽香醉人。
学校北侧有一小山,逢朝阳洞卖票放影时,总有人爬上小山选个位置往洞内张望,视力好者倒可隐约看到幕上人形,视力差者就听声音,那音响效果经朝阳洞回绕传出,妙不可言。小山西北脚下,便是流水哗然的荫河坪。从山上往下望,偶或发现老街青年带着恋人在潭边洗衣濯足,或嬉水相戏。或见三两小孩,卷着裤腿唧唧喳喳在潭边捕小鱼小虾。或见水性好的男子,下潭游上几回合。若遇气候突变,便见潭中涌出浑黄浊流。有人甚至在山头望见有头有角的水生怪物腾出水面,而后倏地沉入深水。
老街西头是老乡政府,屋子由陈旧的木板壁木板楼组成。曾不少省、地、县级干部于此住过队蹲过点。逢有触犯乡规乡约的人,乡特派员就在木楼上审拷“犯人”。有一何姓特派员扫腿功夫了得,常在审问前给“犯人”使一招,在老街上准能清晰听到“犯人”跌倒在木板楼上的訇响和嗷嗷的哭叫。老街人自古以来对此已司空见惯,不会同情和震惊,如遇亲朋好友犯规,便上门说说情。有重要大会,老街没法施展,就在朝阳洞内举行。年终送兵入伍,朝阳洞里整天播放着李双江的歌,让对面学校不少学生心潮起伏。
老街人靠种地为生,街后两边坡地土壤肥沃,播种时节,老街人拄着高肩柱,一路吆喝担粪上坡,之后不久满坡油绿绿一片。丰收季节,老街两边屋檐下挂满金橙橙的玉米或红嘟嘟的辣椒。农闲时,便见三五个老农摆上桌凳戴上老花镜舔着指头在门口打扑克。也偶尔听到哪家妇女大骂不听话的孩子,街头街尾听得透彻。老街人喂养的狗也许见生人多了,对过往的行人不汪一声,耷拉脑袋拖着尾巴在青石板街上慢吞吞走动。
穿老街往西上坡约一公里,便是朝阳新街。新街到70年代有了万溪(万县至巫溪)公路后才修建,多为苏式建筑,粮库、门诊、兽医站、合作社、收购站、食品站等单位接连搬至新街,只留学校和乡政府在老街。乡政府80年代才移至新街,学校直至90年代才移到新街。热闹了若干年代的老街突然冷清,不甘寂寞的老街人也纷纷靠近新街的公路两旁辟地建房,青石板老街两旁的残垣断壁多起来,朝阳洞也少有人涉足,老学校变成敬老院。可有人开始打荫河坪的主意,想抽水到新街,落差太大,一直未能如愿。
搬到新街的老街人大都做起生意,摆个地摊或开家当铺,卖日用百货卖衣服卖土特产,只要有钱可赚的生意都做。有姑娘开始抹口红,把头发烫卷或染红,还拣来几个较前卫的词汇跟同行打骂几句。生意做不下去就打点行李出门打工,然后风风光光潇潇洒洒回来,不停地向从未出过远门的熟人讲外面的新鲜事。他们已被外面的世界同化,身居老街的荣誉感已彻底抛弃,再也不是土里巴叽坐井观天的老街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