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腊月是格外懒散，人们忙完一年颇有收资，打工的都回来了，村里人只有这个时候是有闲工夫的。三五几个老头围在某家人的大门口打着纸牌，其实又不打钱，但是往往争执得面红耳赤，似乎每一次都是不欢而散。　　我们生产队比较密集，住在中间的太法家好像成了固定的聚集点，每每吃了早饭就听见四周的老头互相呼喊，不一会儿便陆陆续续的都去了。遥遥地看见他们进了太法家，继而慢悠悠地把桌子板凳搬了出来。倘若是人多，相互还会假惺惺地推辞，若真的谁没坐到位置，不需要多久便会骂骂咧咧地离开，想来他们并不是那么高尚。　　每每要到半上午的时候，住水库边的尾巴才会来，他应该六十多岁了，具体我也不曾知道。生产队乃至于整个村都是一个姓，论起辈分算，尾巴是很高的，但他是生产队唯一的老光棍，似乎是这个原因导致没有人尊重他，倘若是换了其他人便不会如此。他因为名字里有个伟字，也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叫尾巴了，有人说是他嫂子这般叫的，于是大家叫着叫着便习以为常，他也并不在乎别人如何叫，甚至于几岁的孩子、低他辈分的都直呼尾巴，他也乐此不疲的答应，或许对于尾巴来说，那不过就是个代号罢了，再者他又能怎么奈何呢？　　尾巴在冬天几乎是一个打扮，加绒的解放鞋，经常一只鞋没系鞋带，有时候连鞋舌头都裹了进去，黑色的棉裤布满了污渍，上身穿着不合身的迷彩袄子，衣领脏得油亮发黑，头顶戴着加绒的鸭舌帽，手里提着火盆，身后跟着一只黄白杂色的猫。他是去看打牌的，不知道是他不会打还是别人不要，反正是没见过他打牌。　　尾巴的火盆里装着没点燃的木炭，因为他已经好些年没用柴灶煮饭了，一来是老了，二来时阔得不耐烦了吧，毕竟拆迁赔了好几十万，用他的话说是存银行利息都吃喝不完，煮饭那点电费也就不在乎。可是天儿冷了得烤火，于是总会看见他向打牌的人借火，在征求他人同意后，再把人家的火盆从桌子底下拉出来，手伸进去掏开灰，快速地抓起一颗火碳扔进自己火盆里，然后凑在嘴边呼呼吹起来，不需多大一会儿便熏得眼泪直流，他倒也利索，把手放在身上拍了拍，又按在脸上揉揉眼睛，以致于他随时都是脏兮兮的。　　其实打牌的人大都不欢迎他，甚至于太法也不太愿意他去，但尾巴或许是很孤独的，总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凑。他大概站了一阵便去太法屋里搬个板凳出来，然后坐在桌子边看，继而又脱了鞋子，把脚放在火盆上烤着，猫就抱在怀里，每到这时候有人便会不耐烦的喊他走开，甚至于厌恶地说到：“你搞得这么臭，自己好回去了。”每每这个时候尾巴便自觉地起身穿上鞋，再把凳子还回去，慢悠悠地走到太法家的地坝边站着，他满脸的苦笑，嘴里叽里咕噜地嘀咕，不时回头看看打牌的人，偶尔就坐在地坝边的砖栏杆上，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人，身边坐着他那只颇肥的猫。　　尾巴那只猫是在我家捉的。我们家的猫生了崽儿，母亲就有些不耐烦，巴不得谁早些捉了去，倘若是没人要，她便养到能吃食后扔到山里变成野猫。尾巴家里很凌乱，老鼠也颇多，于是在我家捉了一只养着，他对猫倒是特别珍爱，特地去镇上买火腿肠养着，偶尔遇到水库里有人钓鱼，他还会死皮赖脸地去要上两条，然后剁碎了喂猫，猫养得格外肥硕。　　前年春节疫情很严重，到处都停工停产，本早该出去的人却都赋闲在家，水库自然热闹起来，每天都有许多钓鱼的人。尾巴便天天在水库边转悠，遇到本生产队的人就凑上去，希望能要上两条小鲫鱼，不过每每都是要不到的。某一次他家的猫偷吃了别人的鱼被被踢了一脚，远处的尾巴看见便怒了，一向懦弱的他竟跟人吵了一架。到傍晚的时候，水库边围了不少人，大家最开始是天南地北的说聊斋，后面瞧见尾巴过来了，便都拿他取笑，各种讥讽的话锥心刺骨，说完他们似乎很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尾巴倒也习以为常了，红着脸自言自语地准备离开。驱车前来钓鱼的表哥喊住他：“老辈子，您不是要鱼嘛，这些你拿去嘛。”尾巴说要不了那么多，只要两条喂猫就好。表哥把半桶鱼哗啦啦地倒在地上说了句：“随便你要不要。”然后便驱车走了。　　我当时觉得表哥的做法欠妥，但又说不出来是为什么。等众人散去后，我看见尾巴回家拿了个桶蹲在那捡着鱼。第二天表哥又来钓鱼，原来他看上了尾巴家的肥猫，说要找机会抓了去，我是不愿意他这样做的，毕竟人家养了许久有感情。临近中午的时候，表哥和舅舅在水库边逮到了猫，他们用蛇皮口袋装着扔后备箱里拉回去了。夜里我对母亲说了这件事，母亲一脸严肃地对我说：“莫出去乱说，就当做不知道。”吃了晚饭后，母亲突然又说到：“等下次猫下了崽儿，再叫尾巴来抓一只。”　　第二天早上还没吃早饭，只见尾巴朝着我家走来，他手里拿着一根竹棍，一边走一边敲打着路边的草丛，嘴里不停地唤着：“咪咪咪咪……”来到我家门口问我母亲有没有看见他的猫，母亲自然说是没瞧见了。尾巴似乎有些不甘心，他觉得亲自去我家里找找才放心，还说怕猫是想它的母子回来了，或许在我家躲着，找了半天后他放弃了，母亲拿出凳子让他坐坐，他却坐在地坝的石墩上难过起来。说自己买了好多火腿肠养大的，晚上睡觉都一张床，平常跟自己做个伴说说话，昨晚没瞧见猫回来一夜没睡，许是哪个没良心的给它关了起来。母亲安慰他说过几天就回来了，若是真不见了，下次再给他捉一只，尾巴没吭声，回头慢悠悠地走了。　　母亲望着他的背影竟可怜起来说到：“你表哥也是，捉别个的猫干啥子嘛！这尾巴看起来真不忍心，你们一个二个就知道欺负人家！”夜里我故意当着母亲的面，说父亲平常跟人一起调侃尾巴，母亲把他数落了一番，父亲却不肯承认，当然比起其他人，父亲确是很少调侃，不过我心里到底还是同情尾巴的。　　去年回去看见尾巴又养了一只猫，长得更肥大了，他说是我母亲给他的。母亲是个善良的人，或许也恰恰如此，每次路过他家，尾巴总会去屋里找几个橘子之类的递给我小侄女，母亲则会教小侄女对尾巴说谢谢祖祖，尾巴也显得很开心的样子。　　我想人与人之间多一点尊重多好，给予善良给别人，别人也会还予善良。——折花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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